宴始。
歌聲從花萼樓中傳了過來,落在薛白耳中。
「昭昭有唐,天俾萬國。列祖應命,四宗順則。申錫無疆,宗我同德。曾孫繼緒,享神配極」
薛白不由在想,若沒有那麼多的傾軋,能專心地享受這一晚的上元燈會,邀三五好友吃吃逛逛其實也不錯。
忽然。
「二郎?真是二郎?」
薛白轉身看起,一個青衣老僕從一群僕役中跌跌撞撞向他奔過來,人未至已嚎啕大哭。
他退了兩步,避開這老僕想要扶他的手。
對方動作略略一滯,情緒卻沒有任何停頓。
「老奴總算找到二郎了啊阿郎!你失散多年的兒子回來了讓我進去!我要見阿郎,告訴他二郎回來了」
守衛花萼樓大門的是龍武軍士,手中長戟一架,直接將這老僕推開。
「退!」
「我要見阿郎弘農郡公府的二郎找回來了!」
「再不退,格殺勿論!」
「阿郎啊!老奴找到二郎,死而無憾了」
「何事喧譁?」
果然,有內侍匆匆跑來。
一切都還是依著李岫、楊慎矜的安排,有條不紊地進行著,薛白卻只是不動聲色地冷眼旁觀。
此時花萼樓中一支舞樂結束、另一支歌舞還未開場之時,老僕的動靜已驚擾了御宴。
御宴上,楊慎矜聽聞自家老僕「找到二郎」,激動難安,起身請罪。
「臣管束下仆無方,因家事驚擾了聖人觀燈的雅興,可否容臣暫且告退,處置家務?」
李隆基聞言朗笑,親和而不失威嚴,道:「今夜上元宴,談的本是家常,血脈乃大事,你不妨與朕說說。」
聖人垂問,雖是丟臉之事,楊慎矜也只好在殿上說出來了。
「聖人厚愛,臣慚愧。此事乃起於開元十九年,臣有一愛妾姓薛,懷了身孕,被原配所驅多年之後。直到去年老僕聽說臣原配早已過世,便將那孩子帶回長安,不想路上遭了盜賊,臣是失而復得,得而復失啊!」
他故意將此事說得起伏,果然讓聖人下令,召那老僕與楊慎矜之子來覲見。
李娘對此事好奇,趁著這間隙與李騰空議論,卻又聊到她那夫婿。
「你可知我夫婿與楊慎矜沾親?」
楊洄出身於弘農楊氏觀王房,祖上是隋觀德王楊雄。到如今,觀王房比二王三恪還要顯赫。
楊洄之父名叫楊慎交,襲封觀國公,與楊慎矜同輩;楊洄之母是長寧公主,她雖為聖人不喜,但在中宗皇帝時賣官鬻爵,富可敵國。
李娘挑駙馬時,生母武惠妃正得寵,千挑萬選,才挑出了這一等一的家世、富貴,而且楊洄相貌好、人也聰明,樣樣都好。
也因這層關係,她把楊慎矜視為壽王一黨,主張道:「不知楊慎矜這外室子是怎樣的人品才幹?也到了婚配年紀,可由我來安排。」
「我也不知呢。」李騰空應道。
已有內侍引著人登上了花萼樓。
李騰空本是隨意一瞥,忽然間卻呆愣住了。
那登樓而來的少年郎步履從容,雖處於驚濤駭浪之間,猶給人一種氣定神閒之感,不是薛白又是誰?
她心肝一顫,恍然明白過來,必是父兄與他議定的,讓他成為高門之子才可娶她。
為此,他竟不惜欺君?!
李騰空卻沒留意到,身旁的李娘也是呆愣在那,眼神滿是疑惑與不解。
「不可能的!絕不會有這種事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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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子相認之事,暗中早與駙馬楊洄打過招呼。
楊洄是聖人之女婿、楊慎矜之同族、弘農楊氏最顯赫的觀王房嫡系、與李林甫聯手害死廢太子李瑛的同黨,在此事之中將要起到的角色也頗為重要。
當身後腳步聲響起,楊洄正站在殿中談笑。
「說來,楊二郎與我也是同族兄弟」
他回過頭,臉上還帶著得體的笑意。
但卻在一息之間,他的表情忽然凝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