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梓覺得這個人很厲害……遠遠超過了自己所見過的所有人,他面對自己的發難不慌不忙巋然不動,如同坐鎮中軍運籌帷幄的統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,不愧是當年迎戰天下士子的人,顧憲成步步為營進退有度,心志堅定不可撼動反應迅速思維機敏……難怪那麼多人敗於他的手下。
但他沒超過老傢伙。
這下葉梓就放心了……他最擔心的就是怕遇到一個超越師父的人,那就不用比了,他乾脆認輸下台走人就好,在葉梓的意識中師父是不可戰勝的,葉梓從來沒有試圖挑戰過師父。
同樣的問題葉梓也問過那個老傢伙,那年葉梓才八歲,跟著師父住在半山腰的茅草屋裡,師父經常坐在門前的空地上用竹篾編筐子,葉梓就坐在門檻上撐著頭看著老人,有時候兩人都不說話,一坐就是一下午。
那天師父照舊坐在門前的空地上編竹筐。
葉梓照舊坐在門檻上撐著頭看著他。
「師父……你就讓這塊地這麼荒著麼?」
老傢伙瞥了他一眼冷笑,「你哪隻眼睛看見它是荒的?」
葉梓一愣,「這片空地寸草不生,怎麼不是荒的?」
老傢伙伸出枯瘦的手指捅了捅少年的胸口,「寸草不生的哪是空地?你再仔細看看你的腳下。」
少年低頭抬起腳撥開泥土,微微一怔,翠綠的幼苗被掩埋在石子下,它孤獨地生長在貧瘠的泥土之中,少年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生命原來是這樣頑強而驕傲的東西……這世上又怎麼會有真正的荒地呢?
與顧憲成的交鋒,第一個回合葉梓沒能問倒對方,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這個年輕人敗局已定,讀書人之間問道辯機,常常一言而決勝負,雙方在開口前經常沉默著互相對視長達數十分鐘,但一開口即是不留餘地和退路的殺招,以讓對方啞口無言為目的,不知多少人連顧憲成的第一個問題都沒法回答,第一回合就慘敗下場。
絕大多數情況下雙方都只有一次開口發問的機會,這就像是劍客對決,出手斃命,雙方都不會再有多餘的精力展開二次對決,只有極少數旗鼓相當的對手才有可能進入第二回合,譬如當年的濂溪書院院長周敦頤……他能和顧憲成激辯一整天。
沒人相信這個少年是能與顧憲成不相上下不分伯仲的對手,既然他一擊不中,那必然就要敗在顧憲成的手下。
老人開口了,葉梓精神一振。
「葉先生可知七處征心?」
「七處征心,從心在身內、身外、潛於眼根、有暗則藏,有竅則明、隨有、在中間、乃至無著……此乃七處征心。」葉梓點頭,這個詞出自《楞嚴經》,對於從小熟讀各類經文的葉梓來說自然是耳熟能詳。
不過葉梓心中也一緊……這個詞對於他們來說極其熟悉,但普通人可能連聽都沒聽過,這其實是個極其偏門且晦澀的詞語,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絕對不簡單。
「葉先生果然博聞強識……」老人笑笑,「請問心在何處,在七處……不在七處?」
葉梓思索片刻,開口回答:「覓心不可得。」
顧憲成挑眉,「悟道之人可有喜怒哀樂?」
葉梓非常謹慎,他不敢大意,外人看來兩人對坐談笑風生其樂融融,但只有葉梓知道其實步步驚心暗藏殺機。
「什麼叫喜怒哀樂?」
顧憲成緩緩起身,他面向東方張開雙手,衣袂在海風中翻飛,他面向所有人,但沒有看任何人,老人傲然屹立台上,浩然感慨:「這山河大地自妄念而生……若妄念滅,山河尤存乎?」
重頭戲來了,葉梓心中一緊,這是個非常有名的問題,顧憲成曾經用這一問不知道打敗了多少人。
葉梓也起身拱手,「如人夢中醒……夢中之事,是有是無?」
顧憲成轉身看著他,眯起雙眼,「如何用功?」
葉梓朗聲回答:「端拱無為。」
老人雙眼一亮,他離開座位上前一步,接著問:「那麼……如何是大?」
老人面色嚴肅,他的聲音渾厚清晰,遠遠地擴散出去迴蕩在渝州城上空,老人像是在詢問少年,又像是在質詢天下人。
葉梓也上前一步,伸手指天指地,「光被四表,格於上下。」
顧
第二十三章七處征心